那一夜,我睡得极浅。
“夜枭”的睡眠从来都是如此,一丝风吹草动就足以让我惊醒,更别提身边还多了三个来历不明、随时可能变成麻烦的小东西。
小瞳那句“红色的雨……不要……”的梦呓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入我常年被杀戮和警惕包裹的神经。
红雨。
那不是孩子该知道的词汇,更不该出现在如此真切的梦魇里。那是档案里被列为“禁忌”的灾难代号,是导致大地沦为废土、文明几近崩塌的元凶之一。见过红雨并能活下来描述它的人,屈指可数,且大多陷入了永久疯狂。
她怎么会梦到?
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,看着地铺上蜷缩的三个小身影,目光最终锁定在小瞳那张在睡梦中依然不安的脸上。脏兮兮的,却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地格格不入的稚嫩。过期营养膏,劣质净水器,干净得反常的塑料花,还有红雨的梦魇……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,指向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可能性。
她们,或许根本不是侥幸存活下来的普通孤儿。
“唔……”
天刚蒙蒙亮,一丝惨白的微光从掩体通风口的缝隙渗入。最先醒来的是那个抱着破泰迪熊的小男孩,他叫豆豆,据小瞳含糊的介绍。他揉着眼睛,茫然地看了看四周,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,嘴巴一瘪,眼看就要哭出来。
“闭嘴。”
我冰冷的两个字砸过去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。豆豆被吓得一哆嗦,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,只剩下小声的抽噎。
小瞳几乎立刻惊醒了,像一只受惊的小兽,猛地坐起,下意识地将豆豆和还在流口水咿呀学语的最小那个——丫丫,护在身后,紧张地看着我。
“他……他只是饿了。”小瞳小声解释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恐惧。
我面无表情地扔过去半管能量膏。“规矩,第一条。”
小瞳愣了一下,随即想起我昨晚写在战术手册上的【临时作战单位收容条例】,连忙点头:“记……记住了,未经允许,不得离开视线范围。我们不会乱跑的。”
她接过能量膏,小心翼翼地兑了水,先喂给丫丫,然后是豆豆,最后自己才刮了刮管壁上残留的那一点点,舔了舔手指。
这种无用的谦让和牺牲,在废土上活不长。我在心里再次冷嗤。
但更让我眉心抽搐的事情发生了。
在分食完那点可怜的食物后,小瞳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呆坐着等我的下一个指令。她先是笨拙地,试图把地铺上那点可怜的铺盖整理平整,虽然弄得歪歪扭扭。然后,她拉着豆豆和丫丫,走到掩体角落那个用废弃油桶改造的、积攒着少量冷凝水的“水源”旁边。
她踮起脚,费力地用手捧起一点水,先给丫丫擦了擦脸,然后是豆豆,最后是自己。水很凉,也很脏,但她的动作却很认真,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
做完这一切,她再次拿出了那束粉红色的塑料花,仔细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,重新插回那个空弹壳里,摆正。
接着,她甚至试图把豆豆那个缺了耳朵的泰迪熊,和几个塑料小兵,在地铺边缘摆成一排。
她在干什么?
建立秩序?创造“家”的错觉?
在这朝不保夕,下一秒就可能被变异生物、掠夺者或者更糟糕的东西撕成碎片的废墟里,这种行为荒谬、可笑、反逻辑到了极致!
“你在干什么?”我终於忍不住,声音冷得像冰。
小瞳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,转过身,那双过分明亮的黑眼睛里带着一丝怯懦,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:“……整理内务。妈妈说过,无论在哪里,都要干干净净,整整齐齐。”
妈妈。
又是那个已经大概率不在人世的“妈妈”。
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嘲讽堵在了喉咙里。看着她们三个洗干净后虽然依旧瘦弱,但总算能看清五官的小脸,看着那束在昏暗光线下顽强绽放着虚假生机的塑料花,看着那几个排排坐的破烂玩具……
一种极其强烈的冲突感在我内心炸开。
一边是我根深蒂固的废土生存法则:实用至上,情感是累赘,秩序是强者赋予弱者的枷锁。另一边,是这三个小豆丁用她们幼稚、无用却顽强的行为,在践踏这一切法则。她们在试图把冰冷的掩体,变成一个“地方”,而不是一个“据点”。
这简直是对我十年生存经验的挑衅!
“多此一举。”我最终只硬邦邦地甩出四个字,别开脸,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。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尖锐地质疑:夜枭,你所坚守的“实用”,除了杀戮和孤独,还给你带来了什么?而她们这“无用”的秩序,为何却让这个冰冷的掩体,有了一丝可笑的……温度?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咚!咚!咚!”
沉重而粗暴的敲击声,猛地从掩体的加固金属门外传来!
不是试探性的摸索,而是充满恶意的、企图破门而入的砸击!
同时,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:
“里面的家伙听着!我们是‘秃鹫帮’的!识相的就把门打开,把食物和净水器交出来!再让哥们几个乐呵乐呵!不然,等我们把这破门拆了,就把你们剁碎了喂变异鼠!”
秃鹫帮!这片区域最令人厌恶的掠夺者团伙之一,像蝗虫一样,所过之处寸草不生。
三个孩子瞬间吓得面无血色,豆豆直接钻进了小瞳怀里,丫丫也开始小声啜泣。小瞳虽然自己也抖得厉害,却依然张开双臂,死死地把弟弟妹妹护在身后,那双眼睛惊恐地望向我。
危机,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直接。
我眼神瞬间锐利如刀,所有杂念被瞬间摒弃。“夜枭”模式,启动。
我无声而迅速地移动到门边,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向外望去。外面至少有五个人,手持砍刀和自制枪械,脸上带着残忍而贪婪的笑容。
“怎么办……”小瞳的声音带着哭腔,细若蚊蚋。
我没有回头,反手从武器架上取下了我的老伙伴——“夜鹰”狙击步枪。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彻底冷静下来。
“遵守指令,疑问保留。”我重复着条例第五条,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“现在,指令是:安静,躲到角落弹药箱后面去。”
杀戮,才是我最熟悉的领域。
这些渣滓,打扰了我的“幼儿园”的清净。
也正好,用他们的血,来验证一下,我捡回来的这些小东西,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。
我拉动枪栓,子弹上膛的声音,在死寂的掩体中,清晰得令人胆寒。